屈原的代表作《离骚》是大家都知道的,谈论者言必称“离骚”,可是“离骚”究竟是什么意思?许多人并不一定搞得清楚。

屈原及其诗作在先秦文献里是没有记载的,后来当它刚传到中原时,也有许多人觉得“离骚”是个新名词,搞不懂是什么意思,所以司马迁在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中就特别加以说明。他认为“离骚”是遭受忧患的意思。班固在《汉书》中也同样解释:“离,犹遭也。明已遭忧作辞也。”

他们把“离”都解释为“遭”。其实,“遭”不就是屈原遭受到诬陷和打击迫害而被楚王放逐吗?“离”也就是放逐离去的意思。虽然他“离”的原因是遭到诬陷和迫害,是被迫的,是冤屈的,是不得已的,但作为离字本身,也就是“离去”的意思。

那么“骚”是什么意思呢?班固说“骚,忧也”。明末爱国志士、文学家钱澄之认为:“骚为扰动。扰者,屈原以忠被馋,志不忘君,心烦意乱,去住不宁,故曰骚也。”这些说法也是模糊其词。直到近代林庚才直白地说,“离骚”就是“牢骚”。但他说是因为“离”和“牢”古音双声字,这样一来“离”的含义就没有着落了。其实“骚”本身就是牢骚的意思,就是烦闷不满抱怨,古人注释为忧愁也好,忧动也好,见诸抑郁不平,忧愁哀怨的话语,不就是发牢骚吗?如果我们认真读读《离骚》就会明白,那里面的许多诗句明明白白就是屈原发的牢骚。

这样说是不是把《离骚》的思想艺术性贬低了?我认为没有。要知道,所谓牢骚,也就是一种“怨”,即孔子所说的“诗可以怨”的“怨”。孔子的这个教导其实有两层意思,一是说诗是可以用来发牢骚的,二是说应该允许诗人发牢骚。这应该视为文艺评论的通用准则。

关于“诗可以怨”,钱钟书先生1980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教授恳谈会上有一篇著名的讲演,从文学和心理学两大方面旁征博引,对“诗可以怨”做了非常博大精深的论述。他引用刘昼《刘子·激通》里话:“梗柟郁蹙以成缛锦之瘤,蚌蛤结疴而衔明月之珠,鸟激则能翔青云之际,矢惊则能逾白雪之岭,斯皆仍瘁以成明文之珍,因激以致高远之势”表明“仍瘁以成明文”的诗歌创作规律。也就是说“怨”、发牢骚往往能产生好诗。而屈原作为中国第一位行咏诗人,也是“诗可以怨”的先驱。《离骚》是他最杰出的“怨”诗、也就是发牢骚的诗。

当然,屈原《离骚》里的“怨”,并不是旷男怨女的“怨”,更不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强说“愁”的“怨”,也不是司马迁“发愤”、韩愈的“不平则鸣”等等。那是一位受侮辱的尊贵者的怨愤、一个被妒陷的高洁者的怨愤、一个被离间的忠贞者的怨愤,一个遭受排斥打击爱国哀民者的怨愤。这种怨愤其实是对权贵和群小的一种抗争,是对人格尊严和高风亮节的一种诉求。而这种抗争和诉求也是政治和文学之间永远纠缠不清的症结。这也许就是孔子为什么要说“诗可以怨”的最大的道理。《离骚》乃是一种高尚的牢骚,一篇伟大的牢骚!

总起来讲,“离骚”的意思,就是流放离去时的忧愤之辞。

而且《离骚》的表达方式是和当时中原诗歌不同的,它在艺术上铺陈比喻、奇妙想象和神情浪漫而开启了中华诗歌上的“骚”体。鲁迅在《汉文学史纲要》中曾把它与古老的“诗三百篇”相比较,并对于它的特点与贡献做了这样的评论:“较之于《诗》,则其言甚长,甚思甚幻,其文甚丽,其旨甚明,凭心而言,不遵矩度……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,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。”屈原的《离骚》为我国文学开辟了一个新的传统,成为我国古代积极浪漫主义文学创作的典范。所以《离骚》又不仅有牢骚的意思,还有风骚的文采,是一篇精彩的牢骚,乃至“骚”从此成为所有诗文和墨客的代名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