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岳承贵

赶到暮色下的老屋,车在高速县道环山路上整整奔驰了三个多小时。跨下车,朝屋里喊一声“娘”,喊亮屋里的灯光,迎出母亲惊喜的笑脸,带着一句话:“还没吃晚饭吧?”后面跟着父亲清瘦的身影做陪衬点缀。他提起手里的茶叶袋,晃晃,老惯例,是送新茶回来,父母都懂茶爱喝茶。

“我和你大不喝茶了。”母亲看过一眼包装精美的茶叶袋,淡淡地说,似乎毫无兴趣,仿佛未曾是茶癖。

他迟疑片刻,问:“医生说的?”

父母都没接话也没接茶。

“怕……怕喝茶睡不着觉。”父亲看着他把茶袋放桌上,好像怕他尴尬,消除他的担心和猜测,一带而过敷衍地说。

半信半疑的他跟母亲身后走进厨房。

想起大学毕业去单位报到的早上。母亲送他出门,又在村口追上,向他只装几件换洗衣服的旧帆布包里塞进个小牛皮纸包。他知道,那是家里留作过年招待亲戚的明前茶,自家种父母焙制的。母亲轻声说:“请同事们尝尝,自家的。”眼里躲闪着内疚和无奈,语气却自信。家里为供他们兄弟姐妹读书,如今已是家徒四壁,负债累累,这包茶叶是家里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。

果然,领导和同事喝后对茶香和汤汁赞不绝口。之后,每年他都要请领导和同事品尝家乡的新茶。

吃过晚饭,母亲边收拾碗筷,边问孙子和媳妇怎么没回。他说是临时起意,明天早上就要赶回单位,有个重要的会。

和父母聊天时,母亲突然想起什么,给父亲一个眼神。

很快,父亲从房间拎来一盒茶叶。是他年前送回家的其中一盒。

“昨天早上拆盒才发现,正想送还给你,你回来正好。这茶不能喝!”父亲把茶袋放到他面前的桌上。

“你得想办法……”母亲焦急地帮腔。“茶叶怎么会变成这样?口还封得好好的。”

疑惑中,他取出茶罐,打开,傻眼,整整齐齐崭新的人民币,赶紧又取出一罐,拆封,还是。一时,他失语了,像儿时犯错站到父母面前那般窘。父母看着他和茶,不说话,但脸色的态度毫不含糊。

当晚失眠。儿时兄弟姐妹起早跟父母采茶,月光下给焙茶的父母打下手的往事,如放电影样一一闪过。也正是靠茶叶,父母供他们读完书。其间,从喝夏季大片茶的父母处得知茶的好处,更听到许多家乡与茶有关的传奇故事。

他忘不了上班后第一次送茶回来,父母的兴奋和欣慰,在灯光下左右打量的眼光和表情,说包装都这么漂亮,茶叶品相肯定不孬。打听价格,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喝上耳闻的名茶。

他渐渐成为家乡大山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,官越做越大。愧疚的是,自那次还茶之后,父母就不再喝茶了。他记得,小时候,父母一年忙到头。得空闲时就泡杯茶,两人默默喝上几口,脸上又泛起幸福的笑容。有茶相伴的知足。用父亲的话叫“喝茶是苦中闻香品日子”,所以再苦再累咬咬牙过去。

他又接连主政几地,不再送茶给父母,他也就很少回家。偶尔一次路过回家,母亲却认不出他。父亲说母亲已患老年痴呆,怕干扰他工作,没跟他说。在他的诧异中,父亲说出一件事。几年前,在他刚调任邻县一把手,家里的茶叶被几位老板高价抢购,母亲很高兴,认为时来运转,撞上财运。后来被大姐看出,购茶的几位老板,是常找他的人,悄悄跟母亲一说,母亲吓得不轻,说干脆不喝也不种不做吧。可看着自家高山上大片的茶树荒芜,母亲想不通,无所事事时总爱自言自语:怎么会是这样?

他更加谨慎勤勉从政,直到安全着地,坚持裸退。办完手续,直奔藏在深山里的老家,要与父母一起种茶,家乡的茶香清汤纯,他想做名传承人,因为他没有玷污家乡的茶。

第二年的春天,他邀请兄弟姐妹团聚,一起陪父母品新茶,喝着议着品着,母亲像突然回忆起来,看着他,问:“老大,你退休了吧?阿弥陀佛,总算放心。”

他喉咙发酸,禁不住潸然泪下,忙给母亲续上沸腾的山泉水,端起茶杯,嗯一声,说敬娘一口新茶。

家人们起身呼应。

岳承贵,曾用名岳成贵,安徽当涂人,安徽省作协会员,已在《青春》、《清明》、《百花园》、《山东文学》、《月读》、《金山》、《小说月刊》、《芳草》、《小小说月刊》、《作家天地》、《百花》、《文艺报》、《中国教师报》、《今晚报》、《金陵晚报》、《美文》等多家杂志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、散文500余篇。作品多次被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、《青年文摘》等转载,小说多次上全国小说排行榜,有文学作品多次获各类奖、收入全国高考模拟试卷,高中语文模拟试题。出版小说集《茶语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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